清墨一世

心尖造王国
头像作者:风间漠

不辞冰雪为卿热(十二)

 *叮咚!下雪天突然想起了鸥花魁,于是来更新长长的一章!

*写之前回看前文的时候发现了很多伏笔,都是为后半段剧情和结局铺垫的,为了获得最佳观感,有时间的小伙伴们也最好回顾一下前文呀!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14.正月初十 泣血

  

鸥花魁被送去了宁王府,如今她已经不是醉仙楼的花魁,而是宁王之女,地位尊贵的安宁郡主,和亲时自然要从宁王府出嫁。

但鸥花魁没想到,乔世子会这么快就追来王府。

宁王早与甄宰相谈好条件——他膝下独女爱慕乔世子多年,如今已是双十年华仍不肯嫁人。甄宰相答应宁王,会让乔世子娶其爱女为妻,只要宁王肯认鸥花魁为义女并好生送她出去和亲。所以宁王看见乔世子为鸥花魁追来王府时是很生气的,他不肯开门,更不肯让两人相见。

乔世子便一直站在王府门前,像一颗挺拔的树,任守卫怎么劝也不肯挪动分毫。

北风萧瑟,吹透了乔世子的衣衫,可是他内心焦灼,丝毫不觉寒冷。

鸥花魁跪在屋内,面前是满面愠色的宁王。

“王爷,鸥自知卑贱,能以郡主之名和亲已经是无上荣耀,再不敢多求分毫。只是乔世子身体虚弱,禁不住这样冷的风吹啊,求王爷看在郡主的心意上,放他进来吧!”鸥花魁端端正正地叩首恳求,“鸥会和乔世子说明白的,保证会让他放弃我,安心迎娶真正的郡主!”

“本王凭什么相信你?”

“就凭您爱女之心。”鸥花魁眉眼低垂,语气却笃定,“您一定不希望,郡主所嫁之人心里念着另一个女子,婚后不谐吧?”

“你!”宁王气得直瞪眼,手颤抖着怒指鸥花魁,半晌,又卸了气,换作一声长叹。

“你只有一炷香的时间。”

足够了。

其实一句话的时间就够了。

鸥花魁感觉自己的心被一只无形的手揪着,攥紧又松开,拉扯到不成样子。

侍卫得令打开了门,鸥花魁快步走向乔世子,手里捧着多年前他为她披上的那件斗篷。

看到鸥花魁的瞬间,乔世子的眼睛就被点亮了。他也向前迎去,脸上写满了焦急。

就在乔世子快要握上鸥花魁的手时,鸥花魁突兀地后退了半步,端端正正地俯身行了一礼。

乔世子满肚子的话被噎在喉咙里,下意识跟着躬身,而后才反应过来,立马伸手去扶。

两人红衣交叠在一起,瞬间染红了鸥花魁的眼睛。就这红衣相对行礼的这一瞬间,她自私地想当作是大婚时的夫妻对拜。

“我知道了,我全都明白了。”乔世子并不傻,他在听说鸥花魁被送到宁王府时就明白了甄宰相的诡计,“你别怕,我不会让你去和亲的。”

鸥花魁没有正面回应乔世子,只是把手中的披风放到了乔世子的臂弯里,轻声说:“物归原主,请乔世子把鸥忘了吧。”

不属于她的东西,终究是要还回去的。无论是这华贵的披风,还是眼前少年的赤心真情。鸥花魁悲戚地想。

乔世子急了,也顾不得人前的礼仪和分寸,直接上前握住了鸥花魁的手:“鸥,我右手虽废,但左手仍能舞剑。你相信我,我可以护你离开这里。”

鸥花魁眼睫一颤,几乎要为他的真心落下泪来。

乔世子的手温暖且有力,他的眼神也是坚定而深情的:“我带你走。”

“乔世子。”鸥花魁艰难地将手抽出来,深呼吸两口,努力压下喉咙里的湿意,“你可知道,你父亲乔老将军的叛国罪是何人伪造的?”

“什么?”

“是我。”鸥花魁几乎要把掌心掐出血来,才能克制住嗓音里的颤抖和眼底翻滚的泪意,“是我做的。”

一句轻飘飘的话,却如千斤顶,一下子将乔世子砸懵了。

乔世子不可置信地呢喃:“你在说什么啊……”

鸥花魁眼帘低垂,一字一句地把当年的细节说出来。说完,她跪地向乔世子行大礼,郑重地说了一句“对不起”。而后转身就走回王府,没等乔世子的回应。

鸥花魁再不敢、更不忍看乔世子一眼,眼泪却在转身时夺眶而出。

她本来不打算告诉乔世子真相的。自从知道乔世子对自己有意之后,她就打算把这个真相烂在肚子里。不是为了逃避,也并非害怕他因此憎恨自己,她只是怕他心痛。

这样一位渊清玉絜的赤诚少年,在最好的年纪里失去了父亲,被夺走了兵权,认贼作父又被断了右手,十几年的功夫尽毁。他在这样的痛苦中邂逅并爱上了一个温柔的姑娘,他恨不得将余生全部的美好许给她,却发现她才是伤他最深的那个人。

他的心该有多疼啊。

鸥花魁心如刀绞,痛的直不起腰来,她几乎是快步跑回王府的,侍卫乖觉,立刻关上了大门。

在门关合的瞬间,鸥花魁还是忍不住回眸——乔世子脸色灰白,眼神僵直,像是被她的话钉在了原地,失魂落魄至极。

鸥花魁泪眼朦胧,哀戚而疼惜的目光被王府厚重的大门生生夹断。

她再也看不见她的乔郎了。

 

 

  

鸥花魁用了半日的时间才哭干了眼泪。她早知道自己和乔世子不可能,但是真将事实挑明,亲手斩断此生情缘时还是痛不欲生。鸥花魁望着镜中自己哭到红肿的眼,在心底暗笑自己没出息,如今有更要紧的事要做,哪有情爱的心思?

可是今日王府的客人实在是多。

乔世子才走了没多久,南国大才子何八斗又来访。宁王是爱才之人,听说后立刻出门相迎。

巧的是,这位何先生找的也是鸥花魁。

宁王开始对这位美艳的花魁娘子好奇了,他很客气地请何公子进堂屋稍等,又叫人去请鸥花魁出来。

鸥花魁略微收拾了一会儿,出来相见时正见何八斗在艰难地搬一个看上去很沉重的大箱子。

何八斗并不是一个人来的,他身后跟着几辆马车,马车上有数不清的木箱,何八斗此刻抱着的是其中看上去最为华贵的一个。而他带来的伙计们很快把马车上的东西一一搬了下来,都堆在王府的院子里。

“你果然在这儿,看来张百万之前的安排不错。”何八斗气喘吁吁跑到鸥花魁面前,将手中的箱子放下,小声地说。

何八斗这话并不稀奇,醉仙楼休业数天,外人自然不知那里的头牌花魁现在已经成了王府里的红裙郡主。

但是这和张百万有什么关系?

鸥花魁心里隐隐不安,她疑惑地望向何八斗。

“这些是张百万给你备好的嫁妆。”何八斗说,“乔世子名门望族,尊贵非常,张百万说,需得给你配上厚厚的嫁妆,才能不被看轻。”

鸥花魁倒吸一口冷气,心口又开始不受控地发紧发疼,她被何八斗引着来到木箱前,颤抖着打开锁。

田产,房产,铺子,店面,南城郊外几处风景风水都上佳的庄子;从前鸥花魁就嚷着喜欢的几副价值连城的前朝字画和器皿摆件;红宝赤金的头面,首饰……外头的箱子也被打开,数不清的大额的银票,沉甸甸的金锭银珠,宝石珍珠玉器,还有各式各样的华贵服饰,金灿灿的光晃了鸥花魁和何八斗的眼睛。

鸥花魁几乎要站不稳了。

她终于明白醉仙楼宝库里缺失的东西去了哪里,是张百万早早就搬出来预备做她的嫁妆的。

张百万搬空了大半个醉仙楼,只为让她风光出嫁。

鸥花魁瞬间红了眼。

这哪里像是嫁妆,分明像是当年他欠她的聘礼。

剧烈的疼痛撕裂心窝,迅速蔓延至全身,鸥花魁捂着心口,小心翼翼地翻动着这一箱箱的金银珠宝。

何八斗亲自捧来的那个盒子底部放着一张红色的纸。纸张很长,上面用金笔写着这些宝物的名目,一排排小字密密麻麻,一点一滴都是张百万的真心。

鸥花魁颤抖着将单子拿起来,露出下面的一个老旧的面具来。

是一个小狼的面具。

鸥花魁呼吸一滞。

原本被泪水朦胧了的双目突然恢复了清明,她一下子就注意到那长长的嫁妆单子最底部的两行小字。

“赠羊。

小狼敬上。”

字迹尾部拖长,是张百万独特的字迹。

 

 

原来如此。

所有的疑问都有了答案。

为什么湖国八皇孙张昀会主动求娶木兰的图雅公主。

为什么醉仙楼的张老板会毫不犹豫地将城门口的小乞丐捡回醉仙楼。

为什么从她第一次见客时他就仔细地保护着她,一步步将她捧红,却又多次暗示她可以不做花魁。

为什么那年重伤,原本警惕的目光在看见她是骤然放松。

为什么他望向她的眼神总是那么温柔,像在注视一件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。

为什么年前争吵后他又特意跑来对她说,他能,他会为了她杀了甄宰相,他永远不会再对她食言。

为什么他会用那样的神情乞求她再相信他最后一次,求她早些回来同他提前守岁。

因为湖国皇孙张昀,心怀大义的小狼,已决心为了他心中残存的梦想和深爱的姑娘孤注一掷,于万家灯火时孤身犯险。


 

 

鸥花魁以为自己早就哭干了眼泪,却在何八斗递手帕来时才意识到自己再一次泪流满面。

醉仙楼和灵通阁老板张百万。

湖国八皇孙张昀。

小狼。

三个名号重叠起来,构成了一张清俊的脸,是前几日在地牢里,张百万站在光下朝她微微笑的样子。那是怎样的笑容啊,柔和却又闪耀,连最灿烂的阳光与之相比都失色。

鸥花魁耳边又回荡起张百万的那句叹息,他说,我原本叫张昀,昀是日光的意思。

——“你叫张昀,对吗?我听说昀是日光的意思……我们两个在一起,以后的日子一定是暖洋洋的!”

——“我没有骗过你,从来都没有。”

张百万就是光啊,他一路风尘仆仆,在无边无尽的黑暗里踽踽独行,却仍满怀赤诚毫无戾气。他是那样努力地想要刺破黑暗,想要照耀人间,哪怕头破血流,生命耗尽,也在所不辞。

  

何八斗担忧地看着鸥花魁:“鸥姑娘,你发抖地厉害……”

鸥花魁此刻才突然生出了几分真实感,张百万死了,她再也见不到这个人了。前几日地牢里的那个笑,竟是她看他的最后一眼了。

鸥花魁生生呕出一口鲜血来。

肝肠寸断,撕心裂肺,不过如此。

“鸥!”何八斗吓了一跳,赶紧上前扶住似乎马上就要晕死过去的鸥花魁,扶她坐在一旁。

鸥花魁却反手攀住何八斗的手臂,想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块浮木般用力。

“何公子,你会系蝴蝶结吗?”

饶是何八斗学富五车,聪颖非常,乍然听到这话,也是一头雾水:“什么?”

“我不会!”鸥花魁泣不成声,“我还不曾学会啊。”

从没抓住的手,尚未完成的拥抱,来不及说出口的话,没有兑现的承诺……再也做不到了。

“鸥姑娘。”何八斗越发紧张,只怕鸥花魁是伤心太过才言语失常,“逝者已矣,张百万在天之灵,也不会想看到你如此难过的。”

然而,昨日张百万的死讯传来时,何八斗也失手摔断了自己最爱的鲁墨。尽管他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,但是真听到噩耗,还是心痛不已。

  

除夕那天上午,张百万来找过何八斗。他将给鸥花魁准备的嫁妆托付给何八斗,也将自己所知的全部真相告诉了何八斗。何八斗还没来得及从与小狼重逢的欢喜中走出来,张百万就拱手说了“告辞”。

“我要去做一件事,成败生死未卜,鸥……我是说小羊,就拜托你多多照拂了。”

何八斗隐约猜到了张百万要做什么,他担忧地问:“非去不可吗?”

“非去不可,别无选择。”张百万的神色不佳,眼睛却亮得惊人,坚毅而决绝,“若我真的回不来,这嫁妆,便请你转交给她,再替我贺她新婚快乐,祝她与乔世子平安顺遂,恩爱白首。还有醉仙楼的伙计和歌姬舞妓,也要请你帮我给他们分发钱财再疏散。剩下的金银票子,便全部赠予你……”

“不必再说了。”何八斗打断了他,“我只会舞文弄墨,没你妥帖精明,这事我办不了。我就在这儿,等你回来。”

张百万笑了:“我一定尽力。”

何八斗目送着张百万离开,看着好友的背影一点点隐入漫天飞雪中。

再也没有归来。

何八斗从除夕等到了初九。

初九一早,张百万的死讯传遍大街小巷,也飞进了何八斗的院落里。

何八斗在冰天雪地里热泪滚滚。

他终于认命——他再也等不到张百万了。

因为张百万算无遗策,他算定自己此去无归,他将所有人安排妥帖,却唯独没给自己留一点退路。

和张百万的死讯一起传的沸沸扬扬的还有乔世子的婚事,按张百万遗愿,何八斗来到了宁王府,果然见到了已经被封做郡主的待嫁的鸥花魁。

 

鸥花魁仍在流泪,她擦去嘴角残余的血渍,用一双高肿的、赤红的、仍噙着泪花的眼睛望向何八斗。

“何公子!若某日你到了张百万那般田地,你会怎么做?……生还是死,哪个比较容易?”

“我同百万不一样,他看似圆滑,实则孤傲,天生傲骨,宁折不弯。”何八斗眼圈也红了,“但若是我,我会选择活着——苟且偷生也要活着,因为只有活着才有希望!”

“可是他没有选择。”鸥花魁哀声道,“那不是他的选择!是我,是我替他选择的。我替他选择了死!是我让他去死的,是我害死了他!”

何八斗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。他不明白鸥花魁为什么要这样说,但他是不相信的。

事实上,何八斗在南城还是有不少人脉的,他早就听过一些荒谬的流言蜚语,譬如鸥花魁是出卖了张百万才换来的郡主身份,鸥花魁为了嫁给乔世子故而害死了张百万……

何八斗是完全不信的。

因为小羊绝不会出卖同伴。

仅是看到小狐的藏头诗,就冒着危险来给他送信的小羊,绝不会出卖小狼。

何八斗给鸥花魁倒了一碗热茶,目露忧色:“鸥,你伤心糊涂了。”

鸥花魁闭了眼睛,狠命摇头,泪水仍在流淌,无休、无止、也无尽。

 

南城的另外一头,甄府地牢,张百万的尸身早被拖去了乱葬岗。但关押他的牢房墙壁上却用鲜血写着七个潦草却又遒劲的大字。

“荡尽天下不平事。”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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